第50章 第50章_月色呢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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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第50章

  春去秋来,一晃而过两三年。

  法国某小镇的砖墙小屋里,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木窗前画画。画架立在窗边,杏色的纱帘被布带圈起,清风拂过,擦过窗檐盛开的山茶花。

  颜料立在少女脚边,少女拿着颜料盘,细白的指尖上也沾了油彩。

  成束的阳光洒进来,落在少女身侧,轮廓也覆了层柔软的光圈。她皮肤很白,在光下几乎透明,乌黑的头发松散在肩后。目光凝着画板,表情淡漠,眼中情绪很浅。

  有人推了门进来,步子轻缓地走到了少女身后。

  “穆尔。”倪喃放下手里的东西,在虞穆尔的手要搭上她的肩膀时扭了过来,皱着眉佯装恐吓道:“又想吓我是不是,小心我一不留神把颜料摔你身上。”

  见倪喃突然转身,虞穆尔收回了比成爪子的手,她泄气地坐在沙发上,“怎么每次都能被你发现。”

  倪喃笑,“我又没聋,有人进来我还会听不到啊。”

  当初倪喃卖了凤头巷的房子后,一多半的钱用来付赔偿金,七七八八的欠款本就了结得差不多,卖了房,倪喃一次性还了个干净。

  毕业证和一些毕业材料一直来不及拿,虞穆尔给倪喃去了电话,却只得到寥寥几句回应。放心不下,她从辅导员那里找了倪喃的住址来,这才知道倪喃出了事。

  大学毕业后,虞穆尔打算出国继续学画画,于是,她提出了要带倪喃一起走的想法。

  再三犹豫过后,倪喃同意了虞穆尔的提议。

  学校给虞穆尔提供了独立宿舍,倪喃则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。

  这些年,她一直在从事绘画,通过给一个工作室长期供稿维持生活。

  那家工作室名声不小,工作室的创始人很欣赏倪喃,虽然没见过面,但这样的合作维持了几年,也算是稳定。

  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,倪喃并不能完全适应。沟通成了大问题,常常因为语言不通而遇到很多麻烦。卖房剩下的钱来到法国后也很快见了底,倪喃的生活几乎被割裂,一半分给画画,一般用来打零工。

  虞穆尔白天要上课,两个人多是在休息日能见到面。

  公寓附近的咖啡厅和小餐厅不少,倪喃边打工赚钱边练习口语。清贫漂亮的异国少女,没少受到别人的注意和调侃,因为听不懂造成了不少误会,时常惹得顾客刁难和不悦。

  还有些附近的年轻学生,会在她转身的间隙有意无意拽弄她的衣角和裙子,咖啡无意间洒到身上,发出放肆嘲弄的哄笑。

  那段时间,她的状态并不好。暴瘦得厉害,几乎要脱了相。她吃不下任何东西,堪堪吞下去,又全都吐了出来。

  大学时期的倪喃总是笑脸盈盈,虞穆尔纵然知道她可能并不像表面看着那般,然而直到毕业她才发现,自己对倪喃实在了解甚少。

  只有一件事,是虞穆尔从大学到现在一直确定的。

  倪喃这人,实在嘴硬。

  有一次,她在周末的晚上带了刚做好的巧克力去找倪喃。见到她的时候,倪喃刚下了晚班回来,她瘦得几乎撑不住衣服,脸色很差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显得病态。

  然而倪喃仍是笑着接她进了屋,和她讲白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,今天又接了多少画稿。

  倪喃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纸,掰了一块儿放到自己嘴巴里,她擦擦唇角,和她说很甜。然而虞穆尔转头去厨房看面有没有煮好的功夫,倪喃便不见踪影。

  洗手间传来呕吐的声音,她冲过去才发现,倪喃跪在马桶边,把东西吐了个干净。

  当时虞穆尔抱着倪喃哭出了声,怀里的人几乎没什么肉感,她上气不接下气,感到有只手在顺着自己的脊背轻抚。

  明明,倪喃才是最该放声落泪的那个,然而她却反过来安慰别人。

  最让虞穆尔心疼的是,倪喃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。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,她说,没关系,慢慢来都会好的。

  那天后,虞穆尔请了一周的假,从早到晚陪着倪喃。

  晚上的时候,两个人就挤在那张窄窄的床上,七拉八扯。虞穆尔总说,喃喃,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,我在陪着你呢。

  倪喃总会笑着点头,说好。

  唯一一次见到倪喃哭,是在倪喃到法国的第一个生日那天。虞穆尔晚上早早来了倪喃的公寓,来的时候还提了个蛋糕。

  摇晃的烛火下,倪喃的脸忽明忽暗。

  动物奶油在火光的温度下融化得很快,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,虞穆尔在唱着生日歌。

  倪喃低眉看着烛火下的蛋糕,瞳孔晃动。那一刻,眼泪掉得突然。

  问她为什么哭,倪喃说被她感动的。

  但虞穆尔知道,倪喃说了谎。

  后来,虞穆尔通过学校的资源对接,把倪喃的画稿投个了一家叫做on的工作室。对方对于倪喃的作品表示高度欣赏,在几次的网上交涉后,倪喃达成了和他们的合作。

  她的作品产出不多,然而每一张的发表都得到了极好的反馈,也算是小有名气。

  虞穆尔从冰箱里拿了两袋酸奶,一袋递给了倪喃。

  “还没画完呢。”虞穆尔走近,看了看倪喃的裙角,“你这是画画呢,还是画裙子呢。”

  闻声,倪喃低头看了看,果然发现白色的裙角沾了颜料,无奈道:“又废一条。”她顿了顿,用干净的那只手提了裙边,“不过,好像还挺好看。”

  刚想说什么,虞穆尔的脚突然踢到了个硬物,是个纸箱。

  房间里大大小小堆满了东西,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磕碰到。

  虞穆尔蹲下把纸箱搬到一边,发现里面都是些废掉的颜料盒和调色板,她抬起头,“喃喃,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大点的房子吗?”

  “拿什么换,天上给我掉馅儿饼啊。”倪喃笑着把虞穆尔拽起来,外面刮起了风,她走过去关了窗户。

  “你就是太懒。”虞穆尔皱着眉,白嫩的脸颊鼓了两个小包子,“每次都是钱都花完了,才想着去接个稿来画,不然凭on对你的态度,早能存下点钱来。”

  on给倪喃的稿费算得上丰厚,然而倪喃并没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室的供稿中。钱花完了就接一稿,还有空余那就当个闲人,每天涂涂改改,画自己喜欢的。

  很多时候,虞穆尔觉得倪喃和大学时期的样子大相径庭,但也有很多时候,又好像从来没变过。

  她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讲究,能过活就好,有一天算一天。说她积极,可又总是透着股颓丧,说她消极,可她又好像在拼命努力着。

  两种极端在她身上反复重演,几乎能把人撕裂。

  从前活得太辛苦,现在闲下来,倪喃并不想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迫,够她吃住安稳生活,便已经是她从前求之不得的状态了。

  “我一个人住,要那么大房子干嘛。”倪喃去洗了洗手,笑道:“而且我有吃有喝,够好了。”

  虞穆尔知道她劝不动,干脆也不唠叨了,她给了倪喃一张宣传单,“你看这个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。”倪喃接了过来,匆匆扫了眼,发现是家旅行社推出的日出旅行。

  城市北边的一座山上,是观赏日出出了名的好地方。

  虞穆尔拿了张票递给倪喃,“学校倾情赠送门票,吃喝玩乐一张全免,难得白嫖的好机会,送你啦。”

  “送我?”倪喃眨了眨眼,“怎么你自己不留着。”

  虞穆尔叹了口气,趴在沙发上,“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的,结果临时有个小组作业。”

  见他这副蔫蔫的样子,倪喃笑了笑,“那就下次呗。”她把票又重新还回去,“我可懒得去,你自己拿着吧。”

  尾音还未落下,手被推了回来。虞穆尔正色道:“喃喃,别总把自己闷在家里。”

  稍顿,她拉着倪喃的手,有些无奈,“你该出去走走了,再留在家里,你会憋坏的。”

  倪喃很少出门,基本每天都泡在颜料和画纸里。她变得有些沉默,独自在家的时候,甚至可以好几天不说一句话。

  虽然倪喃不说,但虞穆尔清楚,她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几年。

  倪喃好一会儿没吭声,手上温热,她看了看宣传页。

  良久,倪喃对上虞穆尔担忧的神情,总归是应了声,“好。”

  坐着旅行社大巴到了山脚下,下了车,旅客四散,导游拿着面小旗子,指引着众人往入口的方向走。

  然而倪喃却被山下的一家小店吸引了目光,那边在售卖食物,排起了长龙。

  男男女女嬉笑着推搡,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。

  忽而,倪喃就想起了栖坞的望秋山。

  望秋山的山下有家早餐店,在卖老豆腐豆浆和油条。当时倪喃和时卿从山上下来,就看到江兆坐在长凳上,给人扫着二维码付款。

  不知是不是情绪使然,倪喃甚至觉得这地方和望秋山有些相似。

  正出神,身后突然传来个极大的力道,倪喃被冲撞往前,脚下踩空到一处石坑里,险些摔倒。跑过去的是个女学生,正在和同伴打闹,见撞了人,连声扭过来道歉。

  脚腕上传来痛楚,或许是扭到了。

  倪喃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。

  人群慢慢集合起来,由导游带着开始朝山上出发。倪喃往前走了一步,疼痛突然袭来,她紧锁着眉毛,站在原地没动作。

  她抬头望了眼层层叠叠的台阶,一直蔓延到山上,台阶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树林,枝干倾斜,地上有掉落的枝桠。

  周围人群热络,越过她的肩膀往前走。笑闹声远去,一段记忆顺着眼前的光景扑面而来。

  她独自在那里站了很久,直到一个金发的导游过来询问要不要继续上山,倪喃默了会儿,抬步而上,她点了头。

  脚伤在,没爬几步路,倪喃的额头就出了汗。

  走走停停,倪喃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。她没有停下,一步步地往台阶上走,疼痛难忍的时候,就停下来歇会儿,等缓解了再继续。

  那个时候,倪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。

  时卿当初为了来找她,半夜爬上了望秋山。现在不过只是稍稍崴了脚,她也可以。

  还没爬到一半,倪喃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浸湿,脚腕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,几乎寸步难行。好几次要摔倒,倪喃又扶着旁边的栏杆撑住身体。

  抬眼看去,延绵不绝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。

  枝繁叶茂,阴影斑驳。倪喃慢慢往前,腿几乎都在发抖。

  终于,在踏倒不知第几个台阶的时候,倪喃摔倒在了地上。脚腕处的钝痛难忍,但不及心脏闷痛更深。

  “你那个时候…也这么疼吗。”倪喃有些哽咽,喉咙涩得厉害。她垂下眼皮,目光落在冰凉的石阶上。干涩空洞的眼眶被沾湿,眼泪掉到地上,晕开深色的一圈。

  那天晚上很黑,上山的路灯光很弱,时卿拄着拐,身上蹭了灰土,他说,想给她过生日。

 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刻上山的台阶处爆发,倪喃哭得厉害,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,她肩膀颤抖,眼泪不停地往下掉。

  有个穿着条纹衫的老爷爷走到她身边,想扶她站起来,问,“小姑娘你哭什么,是不是摔着了。”

  倪喃摇着头,眼睛红得不像话,断断续续地用中文说,“我就是、就是觉得,当时、当时不该让他那么疼的。”

  老人听不懂中文,只是觉得她哭得难过,问随行的人要了张纸巾递给她。

  “小姑娘,擦擦吧。”

  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,倪喃心脏像被人攥紧了般。

  时卿爬上望秋山那天,要是她也能伸手扶一把就好了,那样,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倒了。

  春日的山坡,草木繁盛,阳光耀眼。透过枝桠和绿叶,光线一层层落在台阶上,比那一年的望秋山要灿烂得多。

  离开栖坞后,倪喃的生活安宁到没有一丝波澜,和她从前无数次奢望的那样,平静简单,再没人打扰。总算摆脱了凤头巷那些肮脏破败,好像一切都如她所愿。

  可每到夜幕降临,倪喃辗转反侧的时候,又总能想到茵北路那栋房子,还有那里的人。

  那几年,像是做了场美梦。

  现在大梦初醒,一切都将被时间消解。

  不求所有遗憾都能圆满,但希望,留有遗憾的人,也能有个安稳顺遂的人生。

  作者有话说:

  马上就会重逢啦!

  既然回去了,就一定不会再分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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