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
刚还因争吵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面孔这会子得意洋洋起来，像是找着什么依仗。柏云峥自然认出了他，不就是日前那个罗掌柜免费请了回来“好好招待”的书生吗。
柏云峥自是不吭声，书生确是不依不饶的，“唉，那书铺老板，你倒是说话啊，好歹我也是你店里的主顾，你怎么不说话。”
书生倒还不算太笨，那日取书时，虽是有掌柜的在一旁帮忙招呼，但他也注意到柏云峥在一旁坐着，店内掌柜伙计眼神扫到他颇为顾忌的模样，就知道他可能是幕后老板。
今日这事，其实他还不想拉外人做证明，只是那郑有才实在太气人。这事还得从头说起。
这书生说来和罗掌柜有些缘分，他也姓罗。估计罗掌柜知道了不会有好脸色，只会觉得丢人。
这罗书生说是个书生，不过是小时在村里私塾念过几年书，家里也算有几亩薄地。他念书念到十岁出头就不念了，他老子让他回家照顾田地。这顾书生从小读了几年书，正经道理没学会，倒是觉得自己念了几本书，就是个读书人了，读书人哪里能做侍奉土地的差事。但上头有老子逼着，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付了事。
过不几年，他老子去了，家里就剩下他娘和他奶奶，两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，也约束不住他，就由得他整日游手好闲，不务正事。
说起来这乡下不务正事的少年，人们只会想到那种几个人纠结在一起打架斗殴、寻衅滋事的，没事调戏个小媳妇，要不就是摸人家两鸡蛋的。这点，罗书生倒与他们不同，他自觉读了两年书，应该，那两句话怎么说来着，哦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。
所以，他就总往读书人的圈里钻。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，他能找到的不过也是跟他一样小时读过几年书，长大了家中供应不起，却又自持身份，整日里冒充有学问的半吊子。
但一个臭鸡蛋在一群臭鸡蛋里是不知道自己臭的。不仅他不觉得自己臭，这凑在一起的几个书生都只觉得自己满腹诗书、气质高华，与同村的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。
就这么着，几个人三五不时聚在一起，讲讲东家西家如何没有礼教修养，要不就说说自己又读了那些书吹嘘显摆。其实又哪会真读什么书，那书本虽不是什么奢侈品，但也不是他们这些靠家中一点余留过日子的人能随意购买的，还要穿衣吃饭不是。
就这么不伦不类的一群人常这么不着调的聚在一起，其实整日都在闹笑话。只是他们自己不觉得罢了。这回，是几人又聚在一起喝茶谈天，说是在茶楼喝茶，也只每人点得起最便宜的茶，要了一盘瓜子几人分着嗑。
就这么喝着茶听着曲儿，聊着喷着，聊出了事儿。不是有句话来着，叫文人相轻，所以，这几个人里头也颇有两两不对付的。这罗书生和郑有才就是这样一对。
郑有才说起来比罗书生家里还好些，罗书生家里只剩几亩田地打发日子，他呢，他爹是在一户人家里做账房，银钱月结，其实在这姑苏城里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家，但手头到底比罗书生宽裕些。
今日聚会，刚开始倒还没事。只是喝到中途，郑有才从袖里拿出一本书来，说是自己新买，而且这本书是京中最新刊印的，姑苏城里说不得还没有。
听他这话，罗书生暗暗撇撇嘴，什么京中新印的，若是京城里的书，你这只在姑苏城里转悠的怎会拿到，恐怕还是他那做帐房的老爹从主顾家中拿来的，说不定过几日还要还回去。不过他到底没有那么白目，只是低头嗑瓜子不搭腔。
他不说话，郑有才没想着放过他。在他心里，他好歹是个城里人，和姓罗的这在乡下呆的不是一个档次，所以平时时不时刺他一下，挑衅一次。
郑有才见他不说话，故意将书本伸过去，“罗兄，上上眼，瞧瞧这书如何呀。”罗书生本不打算理他，看他得瑟，只是书都递到眼前了，他也不好不看，就接过来胡乱翻了两页。
这时，郑有才又贱兮兮的说道，“唉，罗兄，小心些。不说咱们读书人本就应该对书本视若珍宝；就怕不小心损坏了，罗兄你赔不起。”说着，不怀好意干笑两声。
罗书生听了这话来了气，把书朝桌面一扔，说了句，“这书不过如此。”“啪”的一声，书本砸在了茶碗上，带翻了茶碗，杯中的水洒了一桌面，自然把书本也浸湿了几页。这下，郑有才不干了，这书还真是他爹从主顾家拿回来的，说是主顾老爷知道他爱看书，特许了他爹拿回来借他看几日。
他今日揣了书出来本想炫耀一番，怎想把书弄坏了。且刚才并不是他吹牛，这书，真的是京中新刊印的新书，是主顾家有兄弟在京中，给主顾家少爷带的。在这城里，暂时买还买不到。
书坏了他当然不依，但让罗书生赔出一本来也不现实，他就让他赔银子。罗书生自然不干，说是你没伸手接住怎么怨我。两人一句接一句的吵起来，旁人劝也劝不住。吵着吵着，话题就由赔银子买书说到了罗书生根本没钱，不过整日里还冲得神五神六的。
罗书生这才恼了，觉得这郑有才是借题发挥，变着法儿的嘲讽自己。其实不怨他这样想，其实先前他到处找地方修补书籍这事儿，也是由郑有才起的头。
那日，还是几人聚在一起，那郑有才说道，“几位，咱们日日以读书人自居，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吗？”其他人都侧耳倾听，“你说这读过几年书，家中有着书屋，这就算读书人了吗。不是。私塾也好，书本也罢，有了银子都能买到，可这读书人的身份是不能用钱买来的。”
周围一干人等觉得他说得深刻有理，郑有才接着说道，“这真正的读书人，得是祖上也是读书的，这样家里有传承，才算是耕读传家嘛。”
其他人都点点头，这时郑有才说道，“说来惭愧，我家也不过留着几本祖辈读过的书籍，父辈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，跟那些大家相比还差得远。”一众人等只说他谦虚。
郑有才既与他不对付，自不会放过他，“不知罗兄家里是否有先辈珍藏的书籍可供我们一观，罗兄一向在我们几人中是有才华的，想来家学渊源。”再学问半吊子，也知道家学渊源不是形容姓罗的这种土地里刨食的人家，不过是故意讽刺他。
罗书生什么时候认过输，回家扒了半天，还真让他找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来，什么来路不清楚，只是是手抄本。他想，这样更好，更能糊弄人。
只是觉得太破烂了，拿出去不免让人嘲笑，才想着出钱修补一下，才有了与两家书铺的纠葛。
徐佑依要是知道原本她以为是一片孝心才修补书籍的书生，实际是为了这么个由头才扒拉了一本不知是谁手抄的书籍出来，恐怕还要笑上一回。
不过这会子得需是柏云峥应付得他。
书生指了柏云峥想要给自己作证，柏云峥自是不理这种无赖之人。旁边的郑有才取笑道，
“唉，人家都不理你。别再自讨没趣了。还是赶紧掏钱赔我的书吧。”
罗书生自然是没钱的，但他不会这么说出来，所以还是紧咬柏云峥不放。他朝着楼梯口走了几步，手指着人说道，“我说那老板，明明前几日我刚在你们店里修书，怎么你不承认呢。怎么说你们也是那么大的书铺……”
郑有才可不想看他演戏逃避，打断道，“即是你在人家书铺花费过，也不能证明你赔得起我的书。再者，罗兄若真有钱，爽快的拿出来就是，何必在那磨叽，一副女人腔调。”
徐佑依在一旁看得好不热闹，正在心里赞叹那郑书生骂的好，最后一句她不愿意了，女人腔调，女人是什么腔调，女人就非得是磨磨唧唧，犹犹豫豫，逃避不能支事的吗。一边看着热闹，一边心里小翻个白眼，纯粹是闲的。
一起的其他几个人可不如罗书生没眼色，看柏云峥穿着气质不凡，辨不出喜怒，将罗书生往回拉了拉，说，“罗兄，咱们自己的事，还是不要牵扯旁人的好。”
最后几人熙熙攘攘着，都是让罗书生赔些银子出来。罗书生实在没法，只得回家凑银子去了。
那厢，徐佑依见罗书生不再在这边纠缠，转身对柏云峥说道，“今日遇了这人这事，少不得要喝杯茶清清肠胃了。”说着，只是微仰头莞尔微笑。
柏云峥不好推辞，随着徐佑依重新上了二楼。两人在雅间坐下，店小二送上好茶好点心便退了出去。
徐佑依说是请他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，也不多寒暄什么，就着茶水点心专心听起了评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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柏云峥自是不吭声，书生确是不依不饶的，“唉，那书铺老板，你倒是说话啊，好歹我也是你店里的主顾，你怎么不说话。”
书生倒还不算太笨，那日取书时，虽是有掌柜的在一旁帮忙招呼，但他也注意到柏云峥在一旁坐着，店内掌柜伙计眼神扫到他颇为顾忌的模样，就知道他可能是幕后老板。
今日这事，其实他还不想拉外人做证明，只是那郑有才实在太气人。这事还得从头说起。
这书生说来和罗掌柜有些缘分，他也姓罗。估计罗掌柜知道了不会有好脸色，只会觉得丢人。
这罗书生说是个书生，不过是小时在村里私塾念过几年书，家里也算有几亩薄地。他念书念到十岁出头就不念了，他老子让他回家照顾田地。这顾书生从小读了几年书，正经道理没学会，倒是觉得自己念了几本书，就是个读书人了，读书人哪里能做侍奉土地的差事。但上头有老子逼着，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付了事。
过不几年，他老子去了，家里就剩下他娘和他奶奶，两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，也约束不住他，就由得他整日游手好闲，不务正事。
说起来这乡下不务正事的少年，人们只会想到那种几个人纠结在一起打架斗殴、寻衅滋事的，没事调戏个小媳妇，要不就是摸人家两鸡蛋的。这点，罗书生倒与他们不同，他自觉读了两年书，应该，那两句话怎么说来着，哦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。
所以，他就总往读书人的圈里钻。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，他能找到的不过也是跟他一样小时读过几年书，长大了家中供应不起，却又自持身份，整日里冒充有学问的半吊子。
但一个臭鸡蛋在一群臭鸡蛋里是不知道自己臭的。不仅他不觉得自己臭，这凑在一起的几个书生都只觉得自己满腹诗书、气质高华，与同村的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。
就这么着，几个人三五不时聚在一起，讲讲东家西家如何没有礼教修养，要不就说说自己又读了那些书吹嘘显摆。其实又哪会真读什么书，那书本虽不是什么奢侈品，但也不是他们这些靠家中一点余留过日子的人能随意购买的，还要穿衣吃饭不是。
就这么不伦不类的一群人常这么不着调的聚在一起，其实整日都在闹笑话。只是他们自己不觉得罢了。这回，是几人又聚在一起喝茶谈天，说是在茶楼喝茶，也只每人点得起最便宜的茶，要了一盘瓜子几人分着嗑。
就这么喝着茶听着曲儿，聊着喷着，聊出了事儿。不是有句话来着，叫文人相轻，所以，这几个人里头也颇有两两不对付的。这罗书生和郑有才就是这样一对。
郑有才说起来比罗书生家里还好些，罗书生家里只剩几亩田地打发日子，他呢，他爹是在一户人家里做账房，银钱月结，其实在这姑苏城里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家，但手头到底比罗书生宽裕些。
今日聚会，刚开始倒还没事。只是喝到中途，郑有才从袖里拿出一本书来，说是自己新买，而且这本书是京中最新刊印的，姑苏城里说不得还没有。
听他这话，罗书生暗暗撇撇嘴，什么京中新印的，若是京城里的书，你这只在姑苏城里转悠的怎会拿到，恐怕还是他那做帐房的老爹从主顾家中拿来的，说不定过几日还要还回去。不过他到底没有那么白目，只是低头嗑瓜子不搭腔。
他不说话，郑有才没想着放过他。在他心里，他好歹是个城里人，和姓罗的这在乡下呆的不是一个档次，所以平时时不时刺他一下，挑衅一次。
郑有才见他不说话，故意将书本伸过去，“罗兄，上上眼，瞧瞧这书如何呀。”罗书生本不打算理他，看他得瑟，只是书都递到眼前了，他也不好不看，就接过来胡乱翻了两页。
这时，郑有才又贱兮兮的说道，“唉，罗兄，小心些。不说咱们读书人本就应该对书本视若珍宝；就怕不小心损坏了，罗兄你赔不起。”说着，不怀好意干笑两声。
罗书生听了这话来了气，把书朝桌面一扔，说了句，“这书不过如此。”“啪”的一声，书本砸在了茶碗上，带翻了茶碗，杯中的水洒了一桌面，自然把书本也浸湿了几页。这下，郑有才不干了，这书还真是他爹从主顾家拿回来的，说是主顾老爷知道他爱看书，特许了他爹拿回来借他看几日。
他今日揣了书出来本想炫耀一番，怎想把书弄坏了。且刚才并不是他吹牛，这书，真的是京中新刊印的新书，是主顾家有兄弟在京中，给主顾家少爷带的。在这城里，暂时买还买不到。
书坏了他当然不依，但让罗书生赔出一本来也不现实，他就让他赔银子。罗书生自然不干，说是你没伸手接住怎么怨我。两人一句接一句的吵起来，旁人劝也劝不住。吵着吵着，话题就由赔银子买书说到了罗书生根本没钱，不过整日里还冲得神五神六的。
罗书生这才恼了，觉得这郑有才是借题发挥，变着法儿的嘲讽自己。其实不怨他这样想，其实先前他到处找地方修补书籍这事儿，也是由郑有才起的头。
那日，还是几人聚在一起，那郑有才说道，“几位，咱们日日以读书人自居，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吗？”其他人都侧耳倾听，“你说这读过几年书，家中有着书屋，这就算读书人了吗。不是。私塾也好，书本也罢，有了银子都能买到，可这读书人的身份是不能用钱买来的。”
周围一干人等觉得他说得深刻有理，郑有才接着说道，“这真正的读书人，得是祖上也是读书的，这样家里有传承，才算是耕读传家嘛。”
其他人都点点头，这时郑有才说道，“说来惭愧，我家也不过留着几本祖辈读过的书籍，父辈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，跟那些大家相比还差得远。”一众人等只说他谦虚。
郑有才既与他不对付，自不会放过他，“不知罗兄家里是否有先辈珍藏的书籍可供我们一观，罗兄一向在我们几人中是有才华的，想来家学渊源。”再学问半吊子，也知道家学渊源不是形容姓罗的这种土地里刨食的人家，不过是故意讽刺他。
罗书生什么时候认过输，回家扒了半天，还真让他找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来，什么来路不清楚，只是是手抄本。他想，这样更好，更能糊弄人。
只是觉得太破烂了，拿出去不免让人嘲笑，才想着出钱修补一下，才有了与两家书铺的纠葛。
徐佑依要是知道原本她以为是一片孝心才修补书籍的书生，实际是为了这么个由头才扒拉了一本不知是谁手抄的书籍出来，恐怕还要笑上一回。
不过这会子得需是柏云峥应付得他。
书生指了柏云峥想要给自己作证，柏云峥自是不理这种无赖之人。旁边的郑有才取笑道，
“唉，人家都不理你。别再自讨没趣了。还是赶紧掏钱赔我的书吧。”
罗书生自然是没钱的，但他不会这么说出来，所以还是紧咬柏云峥不放。他朝着楼梯口走了几步，手指着人说道，“我说那老板，明明前几日我刚在你们店里修书，怎么你不承认呢。怎么说你们也是那么大的书铺……”
郑有才可不想看他演戏逃避，打断道，“即是你在人家书铺花费过，也不能证明你赔得起我的书。再者，罗兄若真有钱，爽快的拿出来就是，何必在那磨叽，一副女人腔调。”
徐佑依在一旁看得好不热闹，正在心里赞叹那郑书生骂的好，最后一句她不愿意了，女人腔调，女人是什么腔调，女人就非得是磨磨唧唧，犹犹豫豫，逃避不能支事的吗。一边看着热闹，一边心里小翻个白眼，纯粹是闲的。
一起的其他几个人可不如罗书生没眼色，看柏云峥穿着气质不凡，辨不出喜怒，将罗书生往回拉了拉，说，“罗兄，咱们自己的事，还是不要牵扯旁人的好。”
最后几人熙熙攘攘着，都是让罗书生赔些银子出来。罗书生实在没法，只得回家凑银子去了。
那厢，徐佑依见罗书生不再在这边纠缠，转身对柏云峥说道，“今日遇了这人这事，少不得要喝杯茶清清肠胃了。”说着，只是微仰头莞尔微笑。
柏云峥不好推辞，随着徐佑依重新上了二楼。两人在雅间坐下，店小二送上好茶好点心便退了出去。
徐佑依说是请他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，也不多寒暄什么，就着茶水点心专心听起了评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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